洄水灣路口處立著塊簡單的站牌，上面藍底白字標著11路，中巴車就是在洄水灣與縣城之間來回。中巴車并不免費，無論你坐到終點還是中途下車，都要收一元的車費。那時舅媽要照顧剛出生的小表弟，十歲的我有時便幫舅舅收車費。夏季上車的乘客大多都是洄水灣的村民，有的提著幾個沉重的籃子上車，籃子里是香瓜、西瓜、提子葡萄之類。水果味混著汗水味還有難聞的皮革味發(fā)酵成一鍋令人窒息的麻辣燙，在狹窄的車廂里強行灌進每個人的鼻孔。

　　洄水灣的果農在等發(fā)車的時候，常常會拿出水果湊到大舅跟前，大舅會擺擺手說“不用，不用……”一位老伯把砸開的一瓣西瓜放在我手里。車上實在悶熱，我匆匆地吃了幾口，就準備扔了，瓜皮上還帶著一層厚薄不勻的淺粉色的瓜瓤。大舅叫住了我“你吃干凈了?”“嗯，下面的不好吃?！薄敖o我?！蔽也幻魉缘倪f了過去，大舅沉默地接過西瓜，用牙齒啃刨著剩下的瓜瓤，紅色漸漸淡下去了，只剩下了青色的瓜皮。

　　位置都坐滿了，車子就該發(fā)動了。大舅用力地搖下手柄，整個車子突然“嗡嗡”地響起來，凹凸不平的路面使車窗不停地搖晃著，車上的老伯們大多用那枯黑又干癟的手指扣緊著前排座椅上的皮革，臉上的褶子隨著車子的震動不斷地舒展，有時候連牙齒都打起顫來。

　　我扭頭去看外面，當車子駛過橋時，我就知道快到縣城里了，這時我便有一種失重的感覺，橋底下一片片的河水爭先恐后地跳著流向我的眼里，橋上的圍欄很窄，中巴車似乎走鋼絲一般慢騰騰地挪過。

　　曾經洄水灣里住著我的外婆，但隨著外公的故去，外婆生了病，大舅便把外婆接到了他在縣城里租的房子里照料。租的房子很狹小的，現如今每當外婆回憶起租房的日子來，總要和我念叨著：“半夜你表弟總是哭，第二天你舅早上五點多鐘起床就去上班，又要給我去看醫(yī)買藥，一天天下去人瘦的和‘柴’一樣!”外婆并不是一個強勢的人，從她的口中我得知大舅曾經在村里開了兩年的拖拉機之后，才去村口開的中巴車，這一開就是半輩子。外婆在病情穩(wěn)定下來后，執(zhí)意要回到老房子，因為那是外公當年親手砌的。

　　2019年夏，外婆踏上了回洄水灣的路，大舅也換了一輛嶄新氣派的藍色中巴車。曾經的那條崎嶇不平的通往縣城的路現在已寬闊平坦，最明顯的變化便是連接兩方的河橋，如今修得美觀結實;曾經十分害怕的橋下流水，依舊奔騰不息地流向遠方，成了這一切的見證者。路旁的老房子仿佛和我捉起了迷藏，都沒有在車窗前呈現。車子駛進洄水灣，過了村道，距離外婆的老房子還有一段山路。這段起伏不平的山路近年來鋪了水泥，但還是少有人開車上去。車內的外婆便說著：“路是新路，但太陡峭了，就不要冒這個險，我們走上去吧?！薄伴_的上去?！贝缶诵χf道，隨即輕松地搖下了手柄，車子便沿著山路奔馳起來，搖曳的樹影隨陽光的映照下，不斷地拂拭著大舅的后背，中巴車宛如一抹藍色的箭穿梭在山間，似乎從記憶深處疾駛而去，破開了光陰的界限與阻隔，最后又驀然地在歲月溫存處減緩速度，正如多年前的那輛中巴車一樣，穩(wěn)穩(wěn)地停在了外婆家的門前。

　　如今，洄水灣里住著我的外婆，縣城里住著我的大舅，中巴車依舊在洄水灣與縣城之間不斷來回。它隱隱約約成了一個符號、一種思念，不斷地穿梭在時光的變幻之中，不斷地從一個家鄉(xiāng)再到另一個家鄉(xiāng)。

　? ?作? ? ? 者：廖敏

? ? ? 作者單位：衡陽幼兒師范高等?？茖W校